星期四, 6月 15, 2023

貴州的生老病死

因為要考察朋友的慈善事業的緣故,去了貴州一次。 來貴州不是容易。這個在全國中,只比西藏富一點的省份,本身不太吸引沿海發大財的人。因此,你即管機票在手,都因為各種經濟原因不能成行.根據同行的旅行社老闆道來航空公司的商業秘技,各航空公司都先把路線時段霸下來,能不能開成功,就看客人有多少.我們本來訂了早上十時半的飛機,結果一如所料的因為機件故障而取消。其實真正的原因可能就是我們的班機沒有足夠的客人,所以航空公司乾脆說有故障,乘客只有眼巴巴看著它們玩這門遊戲,我們一團五個大漢,幸好有一名旅行社老闆在陣,才得以馬上要求換航空公司,最後才趕上一時多的航班。這樣的給航空公司愚弄,還是第一次.大家還要祝我好運,因為我回來一天,根據旅行社老闆說,只有我一個人訂位。 

到了貴州後,才開始了解貴州。 首府是貴陽,但眼都不多看一下,我們便馬上跳上孔師傅的車,急急的往當天的目的地,榕江進發。女主人吳女士通過孔師傅的電話,跟我談了兩句,我說大家都只是等了兩個小時,不算什麼,然後大家說我們在半路先吃晚飯才再起行,否則來到榕江太晚了.我看看車上的時鐘,才下午三時,多口問句,車程多久? 六小時,她說。

我乖乖的坐著,放開身體,處著山路在車內左搖右擺,從新調節城市的心理及生理時鐘,體會這個山頭比平原多的國度及文化。沿路孔師傅做我們的嚮導,不是很深入,因為我睡睡醒醒,都六時多才真正的跟他談。一進入山區,遠處見到的是一個一個由棕色木屋組成的建築群,一問之下,原來就是苗族的寨。聽孔師傅說,不是最高的山,最難到的地方,苗族人是不住的.他說是因為民族性,想住在看得遠的山頂地方。但我想,怎會那麼多年都令自己受罪?後來,我聽吳大姐說的,才好像有點道理。就是因為長年以來,苗族跟漢族人的年年爭鬥,苗族為了逃避漢族的追趕,所以都選防衛能力比較强的地方。這個我覺比較有說服力。畢竟,以往的人,見山吃山,見水吃水,那會想到要到山脊最險要處,追求一覽眾山的氣慨。他們真的是要小心看守家園,防止來勢凶凶的外來者。

 

晚飯在一個叫永樂的小鎮吃。所謂小鎮,其實是沿著馬路約二百米的商店集中地.我們在其中一家的飯店停下,據說那裡的羊肉好吃。五個大漢坐下不久,我就乘還有一點陽光,到街上走走。我走一個條渡江的橋,過橋後都是小戶人家,剛是吃晚飯的時候,大家都坐在屋前。我登然變成一個入侵的外來人,連正在跳繩的孩子都停下來,我只有馬上退回。怎料回頭往飯店路上,見到一輛馬車,停在橋盡的小路口,有數人很花力氣的在抬一塊大木頭。細看之下,原來是一副棺木。我不好意思停下來看,但那棺本顏色己呈棕黑,很像用過的。兩個壯士,把蓋棺的一塊大木,從馬車上卸下來。 後來知道,這棺木仍然是新的。也知道不少家庭,都把自己的積蓄,用來好好的買定一口棺,為了不為子孫添煩添亂。棺木就放在家門口,像是一個定期儲蓄,都滿期後就提取。我們城市人,少見多怪.我聽老一輩說,以往鄉下都是這樣。說來,只是城市現代化把死亡趕到殡儀舘去,死亡就本應像這口棺木,放在家園後面,隨時拿來現味一番。 

 

同時在這裡,死也真是容易。真的不難,只要好好病一場。在遙遠的山區,如有什麼病痛,最好的治療,就是捱著撐著。坐一程車到市區看病,要五元。問題是,他們都是見山吃山,見水吃水,那來的東西做生意賺取錢幣。他們可以活在一個沒有現金的小村莊,那他何來五元乘車下山。 此外,山頭野嶺意外也多。其中一程,我們要走二小時的山路才能考察一所小學,那個接送我們的馬車夫,跟我同年出生,他的太太就是在山野間,給倒來的樹幹狠狠打死。 女死了,男的要獨力把家撐著。是苦,但還好,沒有創造新的問題.但男死了,郤是另一些生命的人生轉捩點。 

 

餘下問題,是怎麼生存下去? 在險峻而連綿的山脈上生存,每天都是實在生死存亡,填飽肚子就要找下一頓的米糧.找水源,集柴火,弄雜糧,開門每一件事,都要小心計量,動輒走二小時,負重二十斤做一件小事,還要求神拜佛不要有什麼意外,山中是容不下不能勞苦的人。 但也不要以為,山上只有物質生活,也有七情六慾,一如徐克的名言:有人,就有江湖。一對小姊妹帶我們到她家。她們是一對孤兒,爸爸早死,母親頭也不回的改嫁,只留下年老的爺爺和她們相依為命。那天從她們學校坐車,穿過廿分鐘崎嶇不平的山路,來到家門。她們一進屋,介紹完畢,便很緊張的用本地話問了爺爺一大堆說話,後來得知她們原來多天前己叫爺爺當天要燒好開水,她們見還未燒水,覺得很失禮。加上看見家裡沒有什麼可以招呼賓客,小姊妹竟然相扭擁而哭起上來。後來,四處張羅,終於找來數只雞蛋,於是連忙用柴枝起火,先把雞蛋煮熟,再用土法把蛋染得紅咚咚,那時才露出笑容。後來見她們像一般小朋友的,在四壁不全的家內,互相追逐遊戲,一面無牽無掛,看到這裡,我走到一角落淚。

生活,在那裡太真實,在現代社會中,太虛浮/假了。

2005年9月