星期四, 10月 30, 2008

盼望


小時候過新年,最期待的除了可以穿新衣服及皮鞋之外,就是守在母親旁邊,看她做年糕點心。雖然母親都不會讓我參與,因為對她來說,年糕做得好不好,基乎是決定來年運氣的指標。所以如果小孩子不小心把事情弄壞,只會惹來一頓責罵。

但我還是喜歡看母親弄糕點,看她用一個深棕色的瓦缸,在裡面加粉加水,除除攪按,慢慢水及粉就變成一個大大的粉團,然後在上面鋪蓋一條濕面巾,那就可以慢慢弄一個晚上。母親為了防止我搞破壞,都會捏團粉,讓我任意弄些奇怪的,結果那成為我泥塑創作的每年一課。

那個深棕色的瓦缸,每年也都只有在過年前才端出來,平時都放在廚房的深處,不見天日。若果它有生命,它也應會每天盼望能出來的一天。同樣,我們何嘗也不是年年望看到它出來,為每年劃一句號,也可以在母親可以不罵人的情況下,胡作非為。我與瓦缸,都連在一個盼望上。

自從世界越來越快,味道越來越寡,母親的腿越來越不穏,這個瓦缸能見天日的機會就越來越少。我印象中最近十年,我們都沒有自己做榚點了,都只會買現成的回來充充場面而己。

上月,這個瓦缸終於再次出來了。我家主人把它變成了放在陽台上的魚缸,弄得水清沙幼,水草假山,一樣不缺。放了數種小魚之後,不到數天,就生下一大堆小魚來,害我們半夜也要搶救,免得給其他魚吃掉。

現在它每天曬著太陽,吸著清風,看著小魚在它肚子來閒逛,然後看著她們生出下一代,它也許想不到,它終於有這樣一天,能這樣好的把盼望延續下去。

星期一, 10月 06, 2008

Age of Consequence

電視上重看 Al Gore 的 Inconvenient Truth,看他渾身解數,把這個現代社會的重症,講得清楚明白。政治人物,都喜歡引用其他人的金句,來幫助自己的論點建立合法性,片中他就引用了邱吉爾的一句:The era of procrastination, of half-measures, of soothing and baffling expedients, of delays, is coming to its close. In its place we are entering a period of consequences.

引句(quotation)這個勾當,是吃人家的智慧快餐。很多時某人文章中的一句句子,要在其全文中才起到意義。但只要那人夠有名,大家都覺得他必然字字珠璣,句句充滿智慧,一定要引用來參透參透。我們不少經典的引用,以及因而建立的產業,都是樂於這種脫離背景的引用 ( quote out of context )。其中最明顯的,當然是各種宗教經典的引用。有時看信徒們對一些看來只是過場的句子也誠心誠意的參透,只會覺得要不是他們真是天真可愛,要不是就是自己鐵石心腸。

回來我也吃吃智慧快餐。我看歷史的發展,從來都處於 "a period of consequence"。每個年代,都在承受以前的種下的因。話雖如此,我真是為現在的年青人不值。全球金融鋒煙四起,氣候加劇變化,糧食日見不穏,各種汚染全面撲至,這都是過去百年,尤其是最後這數十年,部份人的貪婪的總體呈現。雖然每個年代都在吃前輩的果,但這是一個自食惡果的新時代。

星期日, 10月 05, 2008

周身骨痛


豈有此理,但真是很久沒有這樣的周身骨痛。

事縁昨天球賽,為對方一群中學生串演龍門。領隊本以為我隊不夠人出席,於是向友隊求救借人,結果反應異常熱切,害得這群還在發育中的同學仔,硬著頭皮遇上荷蘭及錫周三的精銳聯隊。他們都沒有見小朋友而手下留情,反而招招見血,越攻越興起,害我左飛右撲,好不清閒。

今天起來,就見腰酸背痛,手根本舉不起來,連脫上衣也要太座幫忙。這是久沒有運動的正常反應,但大家可能不相信,以為做龍門只是站著為多,左飛右撲其實也不是什麼体力活動,為何全身肌肉酸痛?

這一方面是因為對方衝力射球,要力擋其實是要相當体力的。另外,既然左飛右撲,下地一刻身體也經歷一些撞擊。最後,在空中的時間多了,身體要在空中平衡,會不自覺的運用起全身肌肉。

中學時候被老師訓練跳彈床,練習初期就是會這樣全身酸痛。別人看來,空中漂浮,若輕似無,本應是自在自得。實情是這種輕飄如燕,身體卻是全部動用起來,在空中保持立身中正,不左不右。若肌肉在空中不互相拉緊,只要一失衝,人就飛出去。

不少看來輕鬆自在的身心狀態,背後是日以繼夜的靈体苦練。這種平衡鬆弛,卻是另一種的紀律所磨練出來,過程可不輕鬆,往往周身骨痛。

處處是禪。

星期六, 6月 28, 2008

有關一個大哥哥


我們的同學都叫他大哥哥,因為同班一起讀書的第一天,他的兒子剛好出生,他當年都應有約三十吧,我們這群二十歲左右的小姑娘小伙子們,自然樂得尊稱他作大哥。他給我們的回報,就是積極的給同學改“別名”。其中他的一個創作,就是把我的名字,以半中半英的方法,變成為 “Y chee”。這麼多年,我一直向他投訴,說這個名字有點像芝娃娃(Chihuahua)玩具犬。最氣結的是他有聽力稍弱,結果在校園遠處看見我時,一定開盡 Volumn, 大叫 “Y CHEE!食咗飯沒?"他的聲音,在紅磚屋內迴盪共震,結果幾乎全校園都聽到他在喊,然後大家都朝向聲音的另一方,看看是否有一隻伸出來的 hand hand。

由於我與他同一個導修組,所以有很多一起學習的機會。有一次,社會學老師給我們一個練習,就是要在校園內破壞一些社會習慣,以看其他人的反應。大哥哥很快就想出點子,說不如在人潮如織的通道上,光著上身走動,然後還要走向一位女生面前,問一條恰如其當的問題:“小姐,你覺得我點?" 大哥哥說這個應該很能引起路人的注意吧,說著說著,他就興奮起來。這個脫光上衣的光榮任務,結果自然由小弟“兩脇被插刀"而當上。大哥哥很會做非參與式的社會調查,我在校園表演真人瘦身 show及攔途截問美少女時,他就一直躲在遠遠的花槽後,開懷地做他的筆記。那天之後,我本來那强勢難擋的桃花運,從此就在紅磚園內消失無踪。但從此小事,我當年就相信,嫂嫂一定持家有道,令大哥哥都自願把這些光榮任務,分給血氣方剛的小伙子們。

另外,作為大哥哥,他自然得到不少好處,那些年經人應該幹的,例如跑圖書館找資料,準備討論會材料,他都會分派得乾淨俐落。我們這群做小弟的,也樂於服務。因為說來,他有一個別人無法做到的,就是在老師面前,有種泰山崩於前而面不改容的氣慨。老師發火時,我們都乖乖躲在他後面,看他自得其樂的招架。

有次我們因為課程需要,要到長洲宿營,一群班中逢師必反的嘍囉,不管老師叫我們要好好在營內談心, 卻偷偷溜去大排檔吃海鮮喝啤酒,結果每個左搖右擺,過了規定時間才回到營地。大家怕被老師發現,都輕腰碎步,唯獨大哥哥卻開盡音量問“Y CHEE!你有冇飲醉?",擋也擋不住,結果老師在早上,好好的給我們這群男生補了一課“青少年酗酒問題"。

大哥哥是名漢子,中氣十足,所以兩年前知他有病時,覺得他還是有種泰山崩於前而面不改容的氣慨。數天前,出差途中不忘上網看大嫂對大哥哥病情的報告,打開眼前的,卻是碎人心肺的:“冰冷的雪房你睡得慣不慣。"

大哥哥留給我們很多快樂的回憶,Y Chee 這個別名,就成為這位漢子給這小弟的封號。

我會驕傲的掛著它。

星期一, 6月 16, 2008

人海茫茫

年青的時候,有一種很特殊的經驗,總覺得走在街上,很容易就會遇到認識的朋友。回想起來,這也不太奇怪。一來年青的時候,雖然有自己的家,但總愛在街上跑,而那些年紀,大家跑的地方都大槪是那些點,所以踫到朋友的機會就高。二來,那個年代,香港就是我們的世界,巴士站就是我們的機場,由一點到另一點,雖然是十五分鐘的巴士路程,但可能己覺得走入異域,足可以興奮半天。所以我們不知天高地厚,當“巧合”的遇到朋友,總有一種異地重逄的喜悅,所以也因些印象特別深刻。

後來,漸漸發覺,朋友都在街頭消失了,但我還在到處流浪,那時我知道,大家都開始有不同的生活範圍了。當然大部份都有一個固定的場所,那個叫家庭;也有不少是天天留在辦公室,死也不踏出公司半步;更多是在各種遠離街頭的活動,把自己關起來唱唱歌,打桌球,飯局酒局,越私人越合心。朋友,也因此真的散落在人群中。說來,我也真是到了那時,才真切的感受到茫茫人海的意義。

到了今天,能在街頭遇到朋友,可以說是彌足珍貴。當然,現在找人也比以前更容易,人一手機一電郵,想找一定找到。但在茫茫人海中偶然相遇,那種微妙的機緣巧合,那種雖然有千百萬個機會錯失,但對方最後竟然,竟然的就站在你旁邊。一個生命的來臨,以及一次朋友的相遇,其實都是同樣偉大。

三個月前在公司附近重遇吳兄。我和他曾失去聯絡約五年多,最後才在2004年,於一個我們都很不可能同時出現的地方,相遇了。然後04年以來,每年新年大家都會問好,去年他更和太太,到訪我家。我和他興趣很不一樣,但他卻對我照顧有加。他很善良,知道我是一個什麼都不懂的人,他卻多次幫我解決不少生活小問題。例如來我家打打釘子,鑽鑽牆壁。我第一次買車,就是他幫我把車開回家。每年他打電話問好時,他又總會談談他教子的煩惱。我聽著聽著,那些煩惱,都是開心滿足的另類表達而己,於是我也樂於加鹽加醋,為沉悶的拜年活動添點樂趣。

三個月前再遇到他,大家剛好都在趕時間,匆忙中,只見他容顏有點累,不及細問,我們就道別。昨天他太太打電話給我,靜靜的說,吳兄過去三個月,因突然發現癌腫,一直出入醫院,然後於上星期三,遠赴天國。

偶然的本質,就是它有千百萬個機會錯失。希望他太太能明白,在人海茫茫中,在時間洪流中,能有幸的抓住了他,己是一次偉大的相遇。我是這樣想的,錫華。

星期日, 5月 25, 2008

蜀道難

大自然給我們很認真的上了一課。

這一課很簡單,它沒有什麼過重的理論,也不用引經據典,它只是實實在在的搖給你看。這一搖,搖出不少己經被忘記的道理。

第一,人不一定站得穏。無論你把東西起得多高,插得多深,你就是沒有辦法比它强。所有伸延我們身體的建築,越要展示力量,就只會顯得越無知。我們努力建的大橋高樓,它只要輕輕一擺,我們就粉身碎骨。

第二,人不一定活到老。這次最令人心痛的,當然是不少被活活壓死的學童。死亡是公平的,大自然要你三分鐘內消失,無論你是那個年紀,也得無奈接受。

第三,人不是孤單的。無論這是個怎樣偏遠的地方,總有一個陌生人給你一次援手,總有一個朋友會背你兩天走五十公里脫險。對於習慣活在一個自以為沒有群體的社會裡的人來說,自然嘖嘖稱奇,但對於香港以外的世界,這本來也就是常態。

對於中國來說,大自然的這一課,歷史上己經修過多次,只是我們遺忘得太早而己。但今次還有新的一課,那就是我們終於在中國歷史上,第一次感受到一個從下而上的建立起來的“國家”。以往的“國家”,都是被政府矯情所催化出來,那種虛幻而輕浮的“公共”道德,與現實中由政府帶頭而使人人追求私利,形成太令人不安的落差,使我們談起“國家”時,總是要同時穿著國王的新衣。但這次的災難,剛好在經濟有一定實力,民智正在建立,加上著力把“人”字大寫的一個政府下發生,意外地搖出了一個充滿活力的民間社會。但也在此時,我們要份外小心。中國近代從不缺全民起哄的熱情,只缺尊重這從下而上的熱情的成熟政治文化,以及懂得遠離權力政治漩渦的視野。更重要的是,這全民的力量之大,有如八級地震,若沒有足夠的寛容及理性,也可能搖出一些我們不想見的教訓。

李白寫“蜀道難,難於上青天”。我看,走蜀道上青天己不難,只要我們好好接受這“難”是常態。在這天大人小的事實中,好好的把“人”字恰如其份的寫好,才是這一課最重要的作業。